申宝策略陈东晓：四大全球倡议，竞争与治理时代的国际公共产品｜讲堂176-10①

陈东晓主讲.

【导读】10月12日，文汇讲堂全球南方系列十讲之收官《心系南方扎根南方：四大全球倡议的回响》在上报集团成功举办。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陈东晓主讲，与苏丹前驻华大使加法尔·艾哈迈德（Gafar K. Ahmed）、巴基斯坦前总理特别助理兼该国“读懂中国”论坛理事长扎法尔・马赫默德（Zafaruddin Mahmood）、常州大学拉丁美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兼墨西哥维拉克鲁斯大学在华代表斯蒂文·索特雷（Esteban Zottele）、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李开盛展开圆桌对话。结束后举办了简短的闭幕式，复旦大学一带一路与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黄仁伟代表学者宣读了十大核心观点。2.3万余人通过六个直播平台观看直播。

本次讲座由文汇报社与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联合主办。感谢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外国语学院参与直播。

经整理，分主讲、圆桌、嘉宾互动、智库行动、问答五篇以飨读者。此为主讲篇。

1983年上研院的“南北关系研讨会”。主讲者提供

二战后以来，全球南方议题一直备受国际社会瞩目，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也较早参与这个议题的国际讨论。早在1983年，上研院在改革开放后举办的首场国际学术会议便是“南北关系研讨会”，聚焦仍然是冷战和两极格局背景下全球南方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以及南北关系等议题，合作方是德国艾伯特基金会，是当时联邦德国社民党领导的主要思想库。时任社民党主席的前西德总理勃兰特在1977年于联合国推动发起成立“国际发展问题独立委员会”，简称“南北委员会”。上世纪80年代后期，勃兰特率团访华，受到邓小平同志接见。此后，艾伯特基金会在上海设立办公室，与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等机构开展了长达40多年的合作。因此这场研讨会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邓小平接见勃兰特。主讲者提供

今天，我分享三个方面的观察。一是，中国政府在过去四五年间为何连续提出四大全球倡议，其时代背景与战略考量是什么？二是，这些倡议作为中国向世界贡献的全球公共产品，对全球南方国家具有哪些特殊价值？三是，中国一再强调四大全球倡议是行动导向，中方如何与全球南方国家协同推进？

为何提出四大全球倡议

理解四大全球倡议，首先要准确把握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对世界大势与中国发展历史方位的判断。

2025年9月1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上海合作组织+”会议上首次提出全球治理倡议。图源：新华社

*时代经纬中两条突出主线

在此前提下，就能理解我们制定的所有内外政策，包括这些重要的对外倡议的背后思考和内外背景，我们称之为时代经纬。

近年来，中国提出“百年大变局正加速演进，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与此呼应的是，前不久闭幕的中国共产党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十五五”规划建议中两段表述。“‘十五五’时期，我国发展环境正经历深刻复杂变化。大国关系深度牵动国际形势，国际形势又深刻影响我国发展，我国发展处于战略机遇与风险挑战并存、不确定难预料因素显著增多的阶段。”“我国具备主动运筹国际空间、塑造外部环境的诸多有利条件。”怎么来理解中国政府对我们所处的历史阶段及时代经纬的认识？

我认为时代经纬中有两条主线尤为突出：第一，世界已经进入以“竞争和治理”为主要特征的新时代。第二，“全球中国”和“全球南方”正日益成为塑造这一时代世界秩序的关键力量。

*进入“竞争与治理”时代

历史进程总有周期性和阶段性。根据国际力量对比、科技产业、经济发展、国际政治和社会思潮的演变，加上国际体系、国际秩序的演变推动，形成不同阶段和周期。今年是反法西斯主义战争胜利80周年，回望从上世纪反法西斯主义战争结束，再展望到本世纪中叶的百年间，大体可分为三个35年左右的阶段，即“前35年”“中35年”和“后35年”。

1956年，在约翰内斯堡法院外，非国大支持者们正在为包括纳尔逊·曼德拉在内的反种族隔离人士祈祷。

“前35年”（二战结束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是“战争与革命时代”，经济上以重石化工业和相应制造业驱动申宝策略，政治上以冷战和民族独立革命为主要特征。“中35年”（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2015年前后）是“全球化与协同时代”，经济上以信息化工业及相应服务业、制造业驱动，政治上是后冷战时代、超级全球化和大国协同。现在进入的“后35年”（2015年到2050年左右），经济产业周期以数字智能、绿色技术驱动，政治周期则以大国竞争和全球治理为特征，可称为“竞争和治理的时代”。

这个新时代与“中35年”的超级全球化和大国协同明显不同。我们看到经济全球化在叙事上被经济安全化替代，大国战略竞争加剧，包括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中国的遏制打压在加剧。新兴力量、全球南方国家、中等国家与大国之间以及相互之间，在科技发展、技术产业、政治安全、区域融合、气候变化等领域激烈竞争国际话语权和国际规制权。同时，全球治理面临失能和裂解，国际社会需要重建对多边主义治理的信心。在竞争加剧的时代，国际社会同时遭遇“大国安全困境”和“全球治理集体行动困境”，使得回归大国协调合作的时代更加困难。

另一方面，世界似乎也不会马上倒退到“前35年”的“战争和革命”时代，就是说世界迅速分裂成两大敌对阵营并高烈度对抗甚至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也不高。于此同时，人类社会面临着日益严峻的发展赤字、数字鸿沟赤字、安全赤字等各种全球性的跨国性的传统和非传统安全挑战。核心问题是如何管理当前的竞争，包括大国竞争、新兴国家与现有大国之间以及全球南方国家相互之间在国际秩序规制权方面的竞争，如何避免和管控零和竞争、恶性竞争，同时鼓励良性竞争并为其提供制度保障，如何应对多边治理中的赤字和制度机制失能。这正是习近平主席向全世界提出的“时代之问”和“世界之问”，是需要国际社会一起认真思考和共同解答的，也是帮助我们把握时代经纬的一条主线。

*“全球中国”凸显现代化价值

在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州，卡普恰盖100兆瓦光伏电站的太阳能电池板正在运行，该光伏电站为中哈绿色能源合作项目之一。图源：新华社

仅认识到这一点还不够，另一重要主线是全球南方和“全球中国”正日益成为塑造“竞争和治理时代”的关键力量。关于全球南方的重要性，此前的系列讲座已有充分讨论，包括全球南方的经济实力持续提升，比如“全球南方”经济总量目前已经占全球40%以上，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上升到80%。我们也观察到在国际政治领域，全球南方在现有的全球和地区多边机制中日益活跃，围绕气候变化、粮食安全、债务减免等议题上不断发出“南方声音”，等等，在此不再赘述。

我想特别强调“全球中国”的特殊含义。“全球中国”可以从中国与外部世界互动关系的历史维度来理解的，是相对与历史上的“中国之中国”、“亚洲之中国”演变发展成为“世界的或全球的中国”。

成为“全球中国”的核心动力，在于当代中国重新开启现代化进程后，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进程相互竞争和交融，成为推动世界现代化进程、改变世界现代化版图面貌的关键力量。也就是说，“全球中国”本质上是在推动世界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体现其作用和价值。

“全球中国”影响和改变世界现代化版图，既包括器物层面深刻复杂的变化，如中国在全球科技产业链中从边缘到中心、从低层到高端的变化，更重要的是精神和文化层面的自觉和主动。中国在参与世界现代化进程中，从最初作为现代化的边缘和外围，与西方发达国家在文化和制度互动中表现为“冲击—应对”模式，通过艰苦探索，构建起符合自身国情的现代化道路和制度。随着现代化建设取得空前成功，综合实力提升，中国更加自信、自觉地将体现丰富实践场景、融合传统优秀文化和多元文明精华的中国特色现代化知识向外传播和分享，成为世界现代化知识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精神层面、文化层面的能动性和自觉性进一步加强，这是非常重要的。

2024年8月，人们在2024年科隆国际游戏展《黑神话：悟空》拍照区拍照。图源：新华社

“全球中国”必将不断在文化和精神层面向世界现代化作出更加重要、中国独有的贡献。正是这种文化精神层面的自信、自觉和主动，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中国在过去几十年里如此积极地推动各种倡议，包括四大全球倡议，并明确指出这是我们对世界贡献的全球公共产品。

对全球南方有何特殊价值？

这些倡议作为全球公共产品，对全球南方国家而言，具有战略和文化双重价值。

*公共产品的战略价值和文化价值

战略价值方面，四大全球倡议有助于提升全球南方国家的战略自觉，更加积极主动地集体塑造有利于全球南方国家现代化或复兴的地区秩序和国际格局。这种战略自觉正在不断被激发，从而进一步纠正全球南方国家在国际体系中面临的历史不公正。

正如不少中方学者分析指出，“四大全球倡议”是个整体，形成了发展为基础、安全为保障、文明为纽带、治理为协同的“四位一体”互动框架，共同服务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总体目标。

中国以全球南方国家一员的身份提出四大全球倡议，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为了向世界现代化进程营造更加和平安全、公平公正、普惠包容、团结协作的环境，使全球南方在现代化过程中实现国家的经济自主、政治独立、社会公平、文化自信，摆脱历史上长期处于全球资本主义体系边缘被剥削和依附的地位。

我们研究院曾做过一个课题，发现全球南方国家现代化进程仍面临七大约束：

1. 社会动荡与治理能力不足；

2. 产业经济低端锁定；申宝策略

3. 基础设施赤字，投资与管理缺失；

4. 科研能力不足，人才流失加剧；

5. 教育水平低，劳动力不匹配；

6. 资源开发低，能源转型挑战大；

7. 国际话语权代表性低。

2025年6月16日，在乌干达基贡巴石油学院，中国老师对学员进行针对性辅导。图源：新华社

这些因素有些是内部的，有些是外部的，但共同特征是由于全球南方国家长期受制于西方中心主导的现代化框架，导致国内治理能力不足和国际话语权滞后。中国的四大全球倡议针对性地指出了全球南方国家面临的结构性制约，为全球南方国家的现代化发展和推动改变不利的国际经济安全环境，提供了明确的行动方案和实施路径。

文化价值方面，四大全球倡议蕴含的人类共同价值，有助于全球南方国家集体推动多元、进步、和合共生的文明理念，扭转世界文明交流中长期呈现的失衡现象。

*全球南方文化觉醒推动文明对话

国内众多专家学者分析指出，四大全球倡议都坚持以“天下为公”的理念，把实现人类共同利益和共同发展作为根本目标，把全人类共同价值作为根本指导理念，坚持多边主义，强调平等对话、互学互鉴、团结协作，反对文明优越论和文明冲突论。这些价值趋向和理念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历史遭遇和现实挑战形成强烈共鸣。

我们倡导的四大全球倡议中所倡导的人类共同价值——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应该成为国际社会普遍共识，但目前尚未得到国际社会普遍支持，仍需要我们大力推动。历史上，西方国家凭借先发优势，特别是殖民扩张后将自身文明凌驾于全球南方国家之上，用西方中心主义的制度话语、知识体系和价值观念，构建了一套文化霸权，并美其名曰“普世价值”，甚至试图削弱和瓦解全球南方国家对自身文明的自信。这归根到底是文明优越论的体现，尽管西方国家不少人也谈多元文明，但大都带着西方文明中心论的视角，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开展所谓“中心文明和外围文明”的对话，其最终目的是将他们眼中中所谓边缘、外围、未开化的低级文明吸收到其所谓普世价值体系中，从而消解世界多样文明的形态。这与我们所倡导的真正的多元文明中的平等观念相距甚远。

2019年5月15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出席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并发表主旨演讲。图源：新华社

随着全球南方国家经济实力和地位不断提升，南方国家的文化主体意识不断觉醒，更加珍视自身文明的独特性，大力支持四大全球倡议所蕴含的平等对话、互学互鉴和共同进步。在文明对话领域，无论是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文明古国论坛，还是联合国大会设立的文明对话国际日，这些机制都是全球南方国家大力推进的。全球南方国家在推动全球文明平等对话交流中已显现出强大的凝聚力，是一支关键力量。

*中国现代化进程起到激励效应

我还要强调，“四大倡议”所倡导的文明多元、进步和和合共生的理念，以及中国现代化正在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对提升南方国家自信产生巨大激励效应。它激励全球南方国家内在的历史主动和战略自信、文化自信、道路自信。中国现代化的本质要求是创造文明新形态。随着中国现代化不断取得进展，那些具有深厚文化传统的非西方国家、全球南方国家和地区也被纳入世界现代化进程，让现代化世界呈现出更加多样文明的可能性。世界现代化过程中的文化维度不仅仅只有西方，许多原本被边缘化、被排斥的文明形态，随着进入现代化进程，其文化贡献将更加体现。中国现代化所体现的创造新文明样态，对那些具有深厚文化传统的南方国家是文化价值层面的巨大激励。

中国的现代化的成功和丰富实践，特别是对全球南方国家，激励的效果在于增强了这些国家的历史主动、文化自觉、道路自信和战略自信，将有助于全球南方国家共同丰富和发展世界现代化的文化版图，不断自强不息。

协同全球南方推进倡议落地？

2025年6月27日，巴西里约热内卢州立大学的学生欢迎全球文明对话系列活动参会嘉宾到来。图源：新华社

最后，就四大全球倡议的推进，特别是如何与南方国家共同推进做一点展望。

总体上看，前景非常光明。中国在竞争和治理为特征的时代提出四大全球倡议，顺应了人类社会发展大势，提出了破解当前发展、安全、文明、治理赤字的基本原则、重点任务、实现路径，体现了国际社会绝大多数国家人民，特别是全球南方国家的集体呼声，因此得到全球南方国家的普遍支持。在我们与一系列南方国家的对话外交活动中，几乎所有的全球南方国家都支持我们提出的四大全球倡议。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也明确表示支持，称其符合联合国宪章的基本精神，顺应了联合国改革的时代需求。

*两个推进的关键方面

观众专注聆听。

下一步推进过程中，两个方面非常关键：

第一，如何同国际社会一道，尤其是和全球南方国家一道，将四大全球倡议的原则有机整合，提升为新的国际法的造法原则，使其成为真正能够规范指导国际社会在发展、安全、文明交流和落实多边主义的集体原则、有约束性的原则；

第二，如何推动项目落地，在发展领域、安全领域、文明交流，特别是全球多边机制的治理过程中，体现真正成效，对我们面临的重大困难和挑战产生看得见的成果。

*世界经济泛安全化下的破解

从上述两方面看，我们仍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例如，当前世界经济日益安全化甚至泛安全化，大国竞争日益替代我们熟悉的大国协调和合作。包括美国在内的主要世界经济体，都在大力推动减少相互依存的脆弱性，构建友岸、近岸供应链。特别是美国特朗普政府开启第二任期后，在全球发起关税战，美国同其重要贸易伙伴，包括拉美、亚太的全球南方经济体，正在商签或重签所谓的双边对等协议。

2025年9月15日，中美双方在西班牙马德里就有关经贸问题举行的会谈进入第二天。图为9月14日双方在进行会谈。图源：新华社

这些双边协议抛弃了WTO多边全球贸易体系最重要的最惠国待遇等多边主义基本原则，包含了许多在转口贸易、科技产业管控、出口管制、关键矿产品供应链等方面针对第三方，包括针对中国的“毒丸条款”，势必损害我国与这些国家包括全球南方国家的经贸关系，加剧全球经贸和科技产业链的进一步分裂。

我们要思考：如何在世界经济安全化的新态势下落实四大全球倡议，特别是发展倡议和全球治理倡议？在国际安全领域基本原则和目标任务被日益安全化、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破坏的背景下，我们如何通过共商共建新的多边协商，对经济安全措施建章立制进行规范，从而拯救世界经济的相互依存？否则相互依存会被进一步破坏，我们需要阻止单边主义和极端保护主义对多边经贸规则的进一步破坏。

*联合国改革分歧与多边机制失效

还有其他例子，如联合国是落实四大全球倡议的主要平台，但联合国改革也是国际社会最关注的领域之一。涉及联合国改革特别是安理会改革，各国各地区利益分歧、观念差距复杂深刻。在安理会改革问题上，不是简单的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的对峙，全球南方内部分歧也很大，全球北方的分歧也很复杂。中国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联合国主要出资国，如何在未来国际体系最重要的改革过程中体现四大全球倡议的原则立场，更大力度反映全球南方的利益和呼声，是非常具有挑战的问题。

联合国安理会的改革成为焦点

再如，过去十多年国际上出现了大量跨地区、跨领域的多边机制，如G20、上合组织、金砖等，但随着这些机制扩大扩容，寻求共识的困难增加，核心议程失去焦点，不同成员的利益分歧干扰集体议程。在这种背景下，四大全球倡议如何在跨地区的重要多边议程中推进，也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挑战性课题。

此外，还有一些具体问题。如在发展经济领域，中国创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在当前世界经济下行压力增加、地缘政治/地缘经济矛盾加剧、美西方国家内顾并对中国政策采取更严厉抵制的背景下，如何排除干扰推动四大全球倡议（特别是发展倡议）面临新挑战，因为亚投行中有20多个来自欧洲的发达经济体。还有刚刚在香港成立的国际调解院，在地区和周边地区（如柬埔寨、泰国）冲突增加的情况下如何真正发挥作用，目前还没有可行的案例启动，这也需要我们认真推进。

*壮大和发挥社会力量

讲堂2025年第十期现场全景。